合成生物学为何火热了起来?
如何解决大规模生产的难题?
如何选品?
技术通用性也非常重要
如何看待监管?
合成生物学的当下和未来
经纬:近1-2年来,合成生物学逐渐火热了起来,您认为背后的原因是什么?
经纬:我们看待合成生物学创业公司,肯定还是非常关心技术、选品和规模化生产,我们也认为这几点是并重的,在Amyris做生物燃油和Zymergen做光学薄膜失败之后,您觉得未来1-3年这些问题还会是瓶颈吗?
陶勇:大家都在不断学习,Amyris最早就是做菌种,在高通量方面很不错,但没有把生产环节作为核心重点的业务方向,最终没有满足下游客户的需求,Amyris后来一直在纠正这个事情。令我比较惊讶的事情是,后面Zymergen又把这些问题重新经历了一遍,又在做平台和研发菌株,这些其实都做得很好,但还是没有打通全产业链,实际上Amyris目前已经聚焦做全产业链的事情了。
经纬:我曾经听到过一种观点说,目前在上游,比如像菌种设计和筛选,技术相对比较成熟了,但可能在下游的发酵生产环节,还存在很大问题,因为菌株在大规模生产中,会有很难控制的温度条件、压力条件等等,最终会导致转化率比较低。您怎么看待目前的发酵生产技术?
陶勇:其实发酵是比较成熟的产业,只是比较传统。发酵生产是另外一门学科,跟菌种设计不一样,发酵过程中碰到的工艺条件实现和控制等问题,很多是靠经验积累去解决,这需要时间,早期很多合成生物学公司按照标准化和工程化的思路,专注于菌株的设计与研发,而忽略了下游的发酵生产环节,而短时间内又没能补全这个短板,导致没能把生物制造全链条打通,这也是他们最终失败的一个原因。
经纬:我之前也跟一些产业人士交流过,主流观点认为要想解决大规模生产的问题,需要时间,一方面跟菌种本身有关,它不能那么脆弱,这是菌种设计的问题。另一方面是下游生产需要时间去摸索,要慢慢摸索不同的温度、环境、压力条件下,菌株的反应如何。您觉得未来会出现新的技术突破,来解决这个问题吗?
陶勇:生产虽然是工程学上的事情,但微生物毕竟是生命体,不是无机体,我认为我们至今还没有完全掌握生产环节很多变化背后的逻辑,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摸索和积累经验。
经纬:中国一直是一个发酵大国,在传统产品里,例如氨基酸、维他命、抗生素等等,已经占到全球产量的60%-70%。您觉得发酵的哪些环节还比较有迭代空间,哪些是已经比较成熟,甚至能到达国际领先水平的?
陶勇:我觉得在发酵生产设备上,国内还是有很大改进空间,本质上还是传统制造业的问题。国产的一些发酵罐,包括高速搅拌探头、高精度传感器等一系列产品,还是有所欠缺的,我们的很多设备工厂在意的是生产成本,而缺少了在关键零部件和高精度传感器等方面的投入。
经纬:您除了在学术界,也一直有参与产业界,有没有踩过什么坑?比如在选品方面,有没有什么地方您觉得非常值得反思的?
陶勇:其实一直是踩着坑来做的。作为科学家,可能更多是按兴趣做,自己觉得什么东西是有意义的,就去做。可能是想了很多办法把一个东西从最原始的概念,做出最终的产品来,但最后发现这个产品并不一定是市场所需的,或者是法规上有很难突破的限制,导致产品无法进入市场,以前这种事情经常发生。所以后来我们一定从需求出发,先调研好市场对什么产品有需求,我们再回来设计,这样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很多。
经纬:您提的这两个踩坑点特别有意思,对第一点来说,本质就是选品依然是合成生物学公司所面临的核心难题,您在选品方面有什么特别的经验?
陶勇:无论创业公司还是投资人肯定都非常在意的选品。如果没有选好产品,做出来的产品没有人要,没有人给技术买单,那肯定是会失败的,Amyris和Zymergen都曾经栽在这上面过。选品失败大致有两个原因,一是对市场的判断不准,另外就是这个产品其实很容易做,没有技术门槛。在国内市场,后者是更致命的问题,如果一个产品大家都能做,技术壁垒不高,模仿得非常快,从当前的产业环境来看,能把一个产品一下子做烂掉。所以必须要有自己的技术壁垒,做别人做不出来或者做得差的品类,这样才能在市场上立足。
经纬:所以从Amyris后续的路径来看,创业公司还是要考虑技术的通用性、延展性对吗?一般会去规划比较多的管线?像Amyris从生物燃油到维生素E的原料,其实是一大类。
陶勇:对,因为这些物质从化学特性上来说是很类似的,当然这包括两个层面,一个是商业模式的平台性,一个是底盘细胞的技术平台。Amyris做了这么多年,他在酵母平台上就可以扩展产品管线,这也是平台公司的好处,很多底层技术是可以通用的,支持做出各种各样的终端产品。角鲨烯做完,他还可以做胆固醇,甚至做虾青素和番茄红素等。
经纬:您觉得在策略上,是多管线并研发,还是集中在一两条把它做成更好?
经纬:之前投资圈有一种分类,把一些用传统办法筛选菌株的合成生物学公司,归为第一代公司(例如凯赛华恒),把用计算机算法等自动化方法筛选菌株的,列为第二代公司(例如Zymergen、Ginkgo),他们可以更大规模和探索新菌株,这种观点会认为更大的前景在第二代公司,您怎么看?
陶勇:这个问题的本质在于,第二代公司到底能释放出什么样的价值。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,我原来从不说自己是做合成生物学的,而是做代谢工程的,代谢过程就是很传统的,就是这种第一代公司。所谓第二代公司,的确更全面了,有自动化的技术、有模型,但是如果在原始数据积累不够的情况下,建立不可靠的模型并且指导研发,不仅无法加快研发进展,很可能还会把研发方向带偏。
经纬:另一个踩坑点,刚刚您也提到会遇到法律法规的问题,目前中国的监管偏严格,欧洲可能比较开放,美国有一套体系去管,如何从监管角度来看选品问题?
陶勇:基因编辑技术在药品方面的应用是比较成熟的,像胰岛素这些产品,如果只用天然的是很难满足需求的,而且从动物身上提取也很残忍。所以工程菌株生产及应用都有相应的申报流程,此外在医药中间体方面的应用,法规上一般也是比较开放的。
经纬:往前看,您觉得最近1-3年的维度内,合成生物学有哪些里程碑式的技术突破?例如很多年前像CRISPR Cas9算是里程碑式的突破。
陶勇:我觉得一个重要突破是AlphaFold(通过机器学习正确预测蛋白质结构)。AlphaFold实际上去年才开始热起来,以AlphaFold为基础进行酶的设计和定向进化,可以做出新的代谢路径,或者合成一个新的产品。合成生物学最关键的地方在于,在市场上要想真正的领先,就要做出别人做不出来的东西,AlphaFold提供了这种可能性。它可以把一些原来做不出来的反应,通过对酶的结构预测和设计,来做出新的产品,或者突破原来一些产品天然的产量限制,因为生物合成实际上是多步反应,不是从原料经过一步,就到最终产品,可能需要经过三步、五步、十步或二十步等,步骤越多,产量和得率就越低。如果能通过设计新的酶,来优化步骤,可以大大增加产量和原料转化率。这里面的运作原理是,我们会把各个步骤模块化,比如程序上是123456步的反应,你可以123是一个模块,456是一个模块,但你到底是按12一个模块,还是123是一个模块,甚至1234是一个模块,没有人告诉你答案,所以在设计模块的时候,有主动地选择和被动的设计。模块与模块之间的优化需要衔接得特别好,就像是齿轮之间需要衔接好机器才能运转的快一样,而在中间起协调作用的就是酶,如果它出问题了,或者效率不够高,就会使有毒有害中间体积累,导致最终产量很低,而AlphaFold能把这些关键零件设计出来并且提高效率,从而给模块化的设计和组装提供更多的可能性,甚至减少某些模块中的步骤数从而提高整个模块的效率,毕竟合成生物学的核心价值是创造,AlphaFold能够帮助我们解决自然进化不能搞定的问题。
经纬:从国家战略的角度来说,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,都把合成生物学提到很高的战略地位。您觉得未来1-3年,有哪些方面的进展能令合成生物学再上一个台阶?
陶勇:我们国家对合成生物学的支持力度还是相当大的,实际上比国外的支持强度还要高。大部分人都认识到合成生物学对中国来说是一个机会,国内外的技术差距不大,因为大家都是站在起跑线附近,不存在谁很难追赶谁的问题。
经纬:某种程度上说,就像中国的电动车,在原来汽车的发动机、变速箱这些领域,中国想追赶比较难,但电动车完全换了一个技术平台,大家完全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。合成生物学是不是也一样,有一个弯道超车的机会?
陶勇:对,比如说在化工领域,国外在传统石化产业上发展了一百多年,市场的需求不变,但是很多传统石化产品都可以用合成生物技术重做一遍,并且采用的是低成本和可持续的绿色生产方式,来替代传统的化工生产。而且,我们用合成生物学还可以做以前不敢想象的东西,就像前面提到的AlphaFold这样的技术,可以协助我们做出原来很难实现的反应,进而做出传统技术做不出来的产品。在这些方面,国外就没有多少比我们先进的经验了,大家面对的都是一个全新的领域。当然,合成生物学虽然看起来很新,但实际上它又是老赛道,本质上解决的是物质生产的问题,合成生物学可以说是一种理念,它是把一种新的理念,放在了传统的生物技术里面,让它更有效,这点和汽车产业有些类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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